九月二十五,是一个沉闷的热气天,从早起天就灰蒙蒙的,太阳有气无力地从东边爬起来,杏黄黄的像个失去光热的圆球,街边柳条没精打采地垂挂着,一丝凉风也没有。
热气推波助澜,不到半日,靖元司要将墨梅雪刃斩首弃市的消息已几乎人尽皆知,这是民心所盼的大喜事,百姓们闻风欢呼,都要亲眼看一看恶人斩首,一群群地往大街刑场涌过去。
崇华郡主李玥在府中听闻皇帝下旨斩首墨梅,心中大快,早起给母亲请了安,便悄悄带了丫鬟乘坐小轿,往西四牌楼的刑场瞧热闹。
车一驶进西顺大街,高亢的欢呼声便隆隆于耳,李玥掀开帘子往外边望,百姓们已围在街两旁,许多江湖人士聚集成众摆酒庆祝,场面竟比过节还要热闹。
李玥不禁心想,靖元司给墨梅雪刃欺负成王八,今天可扬眉吐气了,却不知那位陆姑娘如今身在何方。
自从那夜后,李玥一直担忧陆襄的安危,司天府那边没有给个准话,还有就是心中那团解不开的疑云——大英雄为何不救人,反而扛着大恶人的尸身,把陆姑娘带走了。
难道他不是大英雄,而是墨梅雪刃的大恶人?李玥不禁如此怀疑过,可是他屡次替父王挡架又是自己亲眼所见。这两个孰真孰假,在李玥心头纠缠不下,而这份心思又不可能宣之于口。
丫鬟见主子在发呆,劝道:“郡主,杀头怪吓人的,外边儿又人多眼杂,请主子回府吧。”
李玥正出神间,听了话看了眼丫鬟笑道:“这有什么好怕的,残害忠良之士才叫可怕。”
正说着话,囚车驾进了西顺大街,人群沸腾起来,人挤人往大街两边涌来,污言秽语的咒骂声大为高涨,驭手怕郡主受伤,赶紧将轿车拉到小巷里。
丫鬟劝道:“主子回府吧,别听这些市井粗鄙的话。”
李玥心想恶人残害百姓,就不兴大家骂几句了么?趋身探出窗外张望,只见靖元司官差骑着高头大马,驾着囚车过来,罪犯就被拷在铁牢里,可太远了看不清,只依稀辨出人影消瘦,似是个女子。
大街两旁的百姓们破口大骂,捡起地上石头泥块,恶狠狠地砸向犯人,以出一口胸中恶气,尤其江湖人士出手恶猛,恨不得就此将犯人砸死。
陆襄站在囚车里,呆滞不动,就算被砸得头破血流,却像块木头,一动也不动,仿佛已经感觉不到痛,只怔怔地望着前方天上,眼里的一切都恍惚似梦,周围的恶言谩骂也模糊得像一阵嗡嗡蚊响。
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——明明知道,父亲真的就是墨梅雪刃,可就是不肯相信,就算自欺欺人也罢,掩耳盗铃也罢,仿佛只要倔着不信,事情就不会是真的,甚至她心中还怀揣着一份不切实际的希望:万一哪里弄错了呢?
可矛盾的是,她内心一面挣扎,一面却又坦然接受了死刑,她知道墨梅雪刃该死,倘若自己会武功,见了也是拔剑便杀,如今只是首尾颠倒罢了,子偿父债,一向不都是天经地义么,父亲真的作恶多端的话,就这样替他死掉也是一个交代。
事到如今,陆襄不希望谁赶来救自己,父亲不能来,而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狐狸,他更不能来,他是名满天下的大英雄侠士,岂能因为我而名誉尽损?何况他已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,不要再连累他。
可惜,他付出极大的代价,却救错了人,他不该救我这样一个人,他的这份恩情,我此生无缘相报,曾经的承诺也无法履行,明明信誓旦旦地说,穷尽一生也要替他解开绳索,哪知一生如此短暂,真如大梦一场,如果真是梦也就好了……
陆襄不怕死,却怕在临死前留下这许多遗憾,其中最大的,莫过于不能亲口向老爹问一句:为什么。可他面对自己的女儿,能说些什么话呢?从前不肯说,以后也一样。
望着阴沉沉的天,陆襄觉得鼻腔里发酸,一股热泪冲到了眼眶,可肺腑又被一团郁气堵得闷痛,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。
眼看囚车越来越近,李玥这时才开始疑惑起来,觉得囚犯越来越眼熟,似乎在哪里见过,直到囚车驶到跟前来了,这才猛然间看清楚。
“哎呀!是她啊,是她!”
李玥似遭到了雷劈一般,惊呼着掀开帘就跳下去,把正呆呆出神的丫鬟吓了一跳,急忙追上去:“主子,您怎么了?”
李玥不敢相信自己眼睛,挤到人群前面,瞪大双目仔细看,囚犯的衣着容貌,和陆姑娘一模一样,恩人的相貌,李玥牢牢铭记于心,绝对不会认错,尤其看到她衣襟上别着一根墨梅枝,当即肯定,就是陆姑娘啊!
怎么会这样?!李玥内心霎时一阵昏天黑地,陆姑娘分明替睿亲王府解了墨梅之乱,还把自己置身险境,不论功行赏已属荒唐,怎么还被当成恶人斩首示众?!反了反了!皇帝哥哥全弄错了!
“快!快!”李玥慌忙跳回车轿上,“去太明宫!快点!别耽误了事!”
事到如今,只有赶在行刑前进宫见到皇上,向他禀明真相,求他刀下留人。
丫鬟驭夫都还愣愣的,不知郡主怎么突然如此惊惶:“主子,进宫做什么?”李玥来不及多说,连连催促:“别问了!快去!晚了就来不及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