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幅宏伟的长安城舆图,正被数双眼睛紧紧盯着,长安二十八大街、一百零八坊,宽阔的漓江或细小沟渠,甚至坊内交错的曲巷,都毫无保留地展露于他们紧逼的目光中。
自在楼眼线进来通传:“城北玉坊桥已再次搜查,尚无结果。”
萧逸用朱墨将玉坊桥区域再度划了个圈叉掉,抬起头试探:“丞相大人,是否早作打算?”
吕自山凝视着舆图一言不发。不久之前,弘熙就像突然化作一缕烟,在自在楼杀手的眼前离奇地蒸发了,靖元司和千都营的官兵赶到温府时,扑了个空,只擒住身中剧毒的万工阁阁主。
唯一的好消息是,弘熙同样身中弱水三千的剧毒,此毒世间无药可解,再有大半个时辰,他就会毒发而亡。
偏偏他失踪了,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。
各衙门的官兵将长安城翻来覆去又折腾了一遍,甚至召来深知长安地形的文书官吏带路,不放过城中任何暗道通渠,至今仍然一无所获,仿佛弘熙真的化作烟彻彻底底消失了。
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变故,他们的计谋在这一步棋上,被对手完全瓦解了。如果找不到弘熙的尸身,满朝大臣谁会相信皇帝驾崩?
吕自山陷入了尴尬的境地,其实自从皇后踏出景泰宫,他就相当的被动,他本不想在百姓口中落下任何罪名,然而皇后抗旨不遵,又正好发现皇帝失踪,发动各衙门满城搜寻,种种事迹未免太过招疑。
他没能及时阻止吕令仪,结果只能顺着形势按原计划行事,只有让弘熙死掉,废后诏书才会失去作用,一切又会变成“皇帝在宫外遭到刺杀”,而非“皇后抗旨被废,假传凤谕指挥朝廷六部一司”这种诛九族的死罪。
现在回想起来,吕自山真是心有余悸,弘熙这一手真是高明啊,他早就设计好逼人动手,又来个金蝉脱壳,如果不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弱水三千这一招,如今已经一败涂地了。
吕自山知道,弘熙没有如此缜密的心思,也做不到这么的环环相扣,想必万工阁的阁主早已在暗中帮他,他们说要在宫外相见,只是个幌子罢了,就是为了让敌人先动手。
他这时真觉得,程静忠杀人义弟实在过于草率,结果给自己招来了个难缠至极的敌人,险些一败涂地,幸好他中了剧毒,很快也会死去,这种人死了挺可惜的,如果能为我所用,还有何事不能成?
事到如今,吕自山没有退路,也没有更好的办法,只能尽快找到弘熙,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,万一没能找到,那该怎么安排呢?他一时间没有想到很好的决策。
他长考得有些累了,闭上酸疼的眼睛,打算稍作休息,可是一闭眼,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,发着耀眼的光辉,高高在上,难以冒犯,让他不安的心似乎得到了些许的安慰。
顺文皇帝。
吕自山原本是个郁郁不得志的穷书生,在顺文年间,因得罪了乡绅权贵而科考落第,满腔学识与抱负无从施展,靠在街头替人写几个字维生,直到有天遇到微服出宫的顺文皇帝。
顺文很欣赏吕自山的才学,并不在意他的出身和恩怨,当场提拔他任保和学士,这等皇恩殊遇,教吕自山铭感五内,忠心地献出自己所有才学精力,顺文也对他颇为信重,不到两年又提升他为翰林大学士。
可惜好景不长,顺文帝驾崩之后,正德皇帝登基,这位皇帝没有继承到先帝爷的优点,只知贪图享乐,荒废朝政、重用谄谀之臣,弃社稷百姓于不顾,顺文帝劳心竭力造就的繁荣盛世,逐渐在他的手中消弭瓦解。
起初吕自山也尽心辅佐他,可实在是有心无力,好在因他荒淫无度,在位不到五年就匆匆病逝。当时大启内忧外患,藩王、皇子与大臣们为争皇位分庭抗争,吕自山孤注一掷,力抗众敌,拥戴无人在意的四皇子李烨登基。
当时正德留下了一堆烂摊子,稚帝年幼,远不足以担起重任,全靠吕自山费心尽力地替他平定内乱、稳固边疆,重启顺文帝的治世之政,在朝之上分权行政,整饬吏治,于民之间以农为本、重推科举……他排除万难,终于大启的社稷渐渐复苏。
如今大启的繁荣昌盛,很大程度是吕自山的功劳,他自觉无愧于顺文帝和百姓,也常常扪心而问,倘若这天下交由弘熙来管,那将会变成什么样呢?他敢肯定不会是如今的盛世。
“圣上……”吕自山在心底对脑海中的人影喃喃,“臣是有苦衷的,臣怕他又是一个正德皇帝,把您辛苦打下的社稷毁于一旦,到时候百姓受苦,黎民遭难……”
想到此处,他突然“唰”地一下睁开眼睛,再次凝睇长安舆图,图中所有区域几乎画了红圈,满城都没有搜查出弘熙的踪迹,难道他已出城?不,他已死到临头,离开长安没有意义,他会躲在哪儿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