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襄来到普济医馆时,夜幕早已掩盖长安城,今夜的玄月蒙着若隐若现的红光,淋在月光中的屋顶墙桓像连绵起伏的锯齿,展露着灰森森的峥嵘,而在城南那一面,灯火的盛宴依然璀璨。
普济医馆坐落于城北丰顺街,这一带多是宦官和文士的居所,因此比较讲究文饰和环境,石板路两旁遍种杨柳、金桂,来这边摆摊的贩子不多,到了夜晚各家商铺关门后,整片区域便一片静谧安宁,远不像南市那么热闹喧哗。
这个时辰,医馆已歇业,大门都关闭了,不过还没有下钥,留着一扇半掩的小门,伙计每日要将进账和剩余药材清点以后,才可以挂牌下班。
陆襄躲在一株杨树后,透过小门向医馆内张望,看到几个伙计在忙碌不停,这些伙计平常只干些抓药之类的粗活,像给江波宁制药的大事,他们不会知道,必须要找馆内更高层的才能问得到。
等了一阵子,伙计们差不多忙完活,掌柜的过来查账,陆襄看见这男子的穿着更华贵,对伙计们指手画脚一副领导的架势,决定从这个人下手。
大约半刻时辰后,掌柜把账单检查完毕,伙计们便纷纷挂了牌子离店,只留下值班人手,陆襄看见掌柜走出小门,转向丰顺街下游走去,便悄悄跟在他后头,跟得比较远,轻手轻脚,没有被他发现。
走进一条狭窄灰暗的巷子,周围再没有别的路人,陆襄觉得时机到了,深吸一口气,加快脚步靠近他,直到只剩两三丈远时,一鼓作气冲上去,从背后猛地按住那人肩膀,将一根针抵在他咽喉。
“别动,稍微一动,我就让你开出相当好看的烟火。”
掌柜的吓了一大跳,本脱口而出的要惊呼,但瞥眼看见喉咙上顶着一根黑色梅花针,冲到嗓子眼上的“啊!”登时缩了回去,全身瑟瑟发抖,颤声道:“是……是……”
这根墨梅枝,正是当日在睿亲王府时,虞止寒刺进陆襄衣襟上的那一枚,她一直保留着,随时带在身上,反正墨梅雪刃不会杀她,今夜终于派上了用场。
寻常百姓虽然听闻过墨梅雪刃的恶名,但因不在江湖中,其实很少会知道墨梅枝这种独门暗器,陆襄一见掌柜的反应,便断定他一定知道老爹的事。
“不准回头看,我问什么你答什么,倘若有半句不实,休怪我不讲情面。”陆襄森然威胁。
“是,是……”掌柜的自以为被墨梅雪刃逮住,哪敢说半个不字。
“普济医馆哪位大夫给江泊宁治过病?”
这一句话问出来,掌柜惊出一身了冷汗。但是性命在别人股掌间,不得不回答:“没……没有啊,医馆从来没有大夫肯给他治……”
“事到如今,你还要撒谎?”陆襄的口气加重几分,墨梅针向他咽喉抵得更紧。
“不不不,小的不敢撒谎,真没哪个大夫给他治过,不仅普济医馆没有,别的医馆也都没有,谁若给他治了,那是要掉脑袋的啊。”
陆襄不由一惊,现在终于明白过来,医馆并不是因憎恶老爹而不肯施治,也不是因为老爹是墨梅雪刃,而是有人针对老爹,在背后给医馆施以威胁。
“谁砍他们脑袋?”
“这个……小的……”
“嗯?”陆襄动了动手指。
“我说我说,是……是朝廷……除了朝廷,谁杀人说砍头呢……”
陆襄恍然,果然又是朝廷,老爹当年杀了不少贪官污吏,得罪了那么多权贵,他们针对老爹,是说得通的。仔细想来,如果不是他们忌惮梅玄桢,不敢轻易造次,恐怕老爹和自己都活不到今天吧。
陆襄将药盒子从后面拿到掌柜眼前,又把盖子按开:“这是哪位大夫调制的药,你认得出来吧?”
掌柜看到普济医馆的药盒,又惊了一下,他本来就通晓药理,又在医馆耳濡目染许多年,一闻见药味,便知道药品不俗,用了许多味珍稀药材来调制,有水灵芝、雪莲花、白山参……这些不是一般医生能用得起的。
“这……这恐怕是……苏先生调制的,这药用了许多名贵药材,普济医馆里只有苏先生有这个财力啊。”
苏先生?陆襄大为诧异,没想到自己一直求而不得的苏大夫,其实暗地里在给老爹医治,而且尤为难得的是,这位苏先生明明知道这么做会被砍头,却仍然奋不顾身,难道是老爹的朋友么?
得到这条线索,陆襄仔细询问苏先生的情况,这个时辰她已经歇班回府,就居住在丰泽大街,距离此地只有一街之隔。事不宜迟,陆襄决定今夜就去拜访。
“你呆在此地不许动。”陆襄说着收起墨梅针,将掌柜的放开,退后几步后,转身快速奔走。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后,掌柜都还瑟瑟站在原地,一动也不敢动。
从灰暗的巷子里出来,街道就变得幽亮,陆襄就着惨白的月色,很快穿进丰泽大街,来到一座府邸前面,正大门前挂着两盏灯笼,照亮“苏府”两字的匾额。苏先生家族在长安城都是杏林名手,家学渊源博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