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势不两立”,“前缘尽断”,这些决绝的言语,任谁听了都会为之心中一凛,其中是股什么滋味,陆襄自己也不知道,可以想见的是,这不仅是他跟老爹之间断交,更意味着从那之后,整个武林正派都与老爹成为对立。
江泊宁生而不凡,是难得的天纵奇才,本可以有一番大作为,也听得出来,他曾经爱行侠仗义,不惜性命去铲奸除恶,他本是个大好男儿,可偏偏成了墨梅雪刃,一道分水岭,直接将他从光明拉进了黑暗面。
到此,龙尧的话就讲完了,剩下的事只有梅玄桢能讲,江泊宁究竟怎么加入墨梅雪刃,不仅仅是陆襄想不通的疑问,也是龙尧许多年来一直未解的谜团。
十几年来,龙尧几度暗中遣人去调查,在查案方面,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势力能比得过万工阁,可许多年来终究一无所获,答案掩盖在很深很深的迷雾中。
两个人将目光投向梅玄桢,等待他开口。从送“定风波”开始,到此时坐在一起开会,一切都在他的股掌之间,他苦心盘了这么一个局,又卖了大半天关子,总该将真相公布于众。
梅玄桢动了动身子,又在地上侧着卧成个倜傥潇洒的姿势,这是他讲述回忆时的习惯,一片寂静之中,他徐徐开口:“师侄,你记不记得血麒麟?”
龙尧的眉心微微一蹙,他没有任何思索或者犹豫,问道:“你是说,血麒麟在不逢山巅***泊宁那一回?”
围剿!陆襄心惊。她也算知道许多江湖门派,不过这血麒麟几个字,倒是从没听说过,听起来很邪门儿,不像什么名门正派。
他们为什么围剿老爹?这跟墨梅雪刃又有什么纠葛,难道因为这次围剿,老爹就弃善从恶了么?
果然龙尧的话直击要害,梅玄桢点了点头,却闭上眼睛,不再多说,他觉得点破开端,就足够让龙尧把关键点想通,龙尧也确实察觉到端倪,不过这种做法,他很不耐烦,但为了弄清真相,还是替他说起来。
“血麒麟是恭亲王李瑞收买的一支杀手,当年江泊宁洗劫了李瑞的藏私宝库,里面金银珍宝、古玩字画堆积成山,都是李瑞贪污受贿所得脏物。”
李瑞,恭亲王,这个人在百姓的口风中,一直是个一事无成的昏庸王爷,在宣德殿时,陆襄见识过他的窝囊样,想不到胆子越小,贪心越大,不仅是贪官,还私自收买杀手,实在骇人听闻,同为王爷,他与睿亲王相比,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。
江泊宁洗劫李瑞的藏私库,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,如此壮举,墨梅雪刃干不出来,很难想象,他们怎么掺合在其中,又怎么致使江泊宁加入了他们。
龙尧继续说:“江泊宁劫了整整十箱,用剑在墙壁刻下一句:可怜战骨埋荒冢,割肉洒血喂膏梁。赶着马车扬长而去,一路走,一路扔,所过之处皆黄金闪闪,珠玉满地。”
讲到这里,龙尧的语气有些激动,陆襄也听入了神,心中不由激荡起来,仿佛自己身临其境,亲眼看见父亲捣毁贪官污吏的油窝,坐在马车上一边喝酒,一边痛快地抛金弃玉。她越听就越想不通,这样的父亲,怎么会误入歧途呢。
“所以他们追杀我爹?”
龙尧点了点头:“李瑞大怒,秘密召集血麒麟追杀江泊宁,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,这血麒麟都是些亡命之徒,李瑞一施恩,便抛头洒血效忠于他,他们不顾生死,一路穷追猛打。”
“咚!”一声响,陆襄手中“定风波”落在案几上,把她自己也惊了一跳,急问:“我爹受了重伤,是不是?”
龙尧停顿了一下,才继续:“经过几番血战,江泊宁被血麒麟逼至不逢山巅,形成围剿的阵势,他身负重伤,眼看已至绝路。那时,我正在北海雪原处理私事,一听到消息,立即动身赶去不逢山,希望能回天挽日,可……”
说到这里,龙尧突然停顿,脸色微微有了变化,很复杂,说不清是什么,他一向都自信骄傲,陆襄几乎不曾见他浮现出这种沉重的神情,意识到事情不妙,急问:“可什么?你说呀。”
龙尧倒是没有犹豫,转过头,望向窗外那一轮血淋淋的夕阳,口气变得凛冽:“可当我赶到不逢山巅时,只见血麒麟数十具尸身倒在地上,身上无伤,只是真元俱碎。”
他说到最后四个字时,几乎咬牙切齿,瞥了一眼梅玄桢,目光与他相触的一瞬间,先是撞出一团滚烫的火焰,然后黯淡了,最后咽回心中变成一股灼心的热流。
这几个字于他而言,是焚在心间的火。从前他因真元尽碎而险些丧命,落下病根,忍受了百年的伤痛折磨,功力也大不如从前。每念及于此,连陆襄都觉得自己的心似被一把铰揪住,隐隐地发疼,何况他本人呢?
梅玄桢这个罪魁祸首,倒好似对龙尧的语气浑然不觉,摆出一副很无所谓的态度,懒洋洋地偏了偏手肘,让自己卧得更舒适一些,徐徐开口:“我抢在你前头,救下江泊宁性命。”
这话真如惊雷轰进陆襄耳中,完全出乎意料之外,这时陆襄才反应过来,根本就想错了,总以为,老爹嫉恶如仇,在成为墨梅雪刃之前,与他们没有一丝瓜葛,其实不然,在那之前,他们就已经有了某种关系。
老爹能让梅玄桢亲自出山去救他,就足以证明,他们之间关系匪浅,陆襄很难想象,老爹一面是光明正直的侠士,另一面却与黑暗走得那么近。
这时,龙尧在一旁问:“我很疑惑,这不符合你的行事风格。”
梅玄桢淡淡道:“诚如你所说,江泊宁是难得一遇的奇才,我很感兴趣,想待他伤好之后,亲自试一试,他有多不平凡,能否像当年的你一样,让我重拾那种美妙时光。”
竹屋里陷入了一阵死寂,血红的霞光从窗户投进来,照红了龙尧的身影,陆襄能明显看到,他肩膀轻微颤抖,他在奋力压制着愤怒的情绪,梅玄桢却像个没事人一样,悠闲地半卧在一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