宗老一开口,在场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。
丁氏用帕子摁了摁额角问:“老太太,您这说是什么话,妾身不明白。”
“我和自个孙女没说上几句话,你拉着人说走就走,当我这是你家后院,这般没规矩,难道也是你们京城人家女儿的做派?”宗老朝着宗柳黛招手示意坐回来,她乖乖坐下罗汉床榻。
司嬷嬷给丁姨娘枱了张木红漆描双喜字纹椅子坐下,丁氏很快平复心情,装作和气笑说:“定是妾身这段时日忙着管家怠慢了老太太,偏生俊哥儿又病了缠着我不放,看我这人忙起来便糊涂了。”
宗柳黛想起这段时日宗家主母温氏上了香云寺替全家祈福,连同带着大姑娘宗柳晗,所以这会确实唯有丁氏掌管全家。
“噢,俊哥儿也病了?”宗老夫人闻言脸色稍缓,毕竟俊哥儿如今是她二儿子宗庆熙唯一的儿子,自然金贵。宗柳黛想着老人家会趁此轻轻放下,宗老此时又开口:“你只把儿子当个宝,难道女儿就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?”
丁氏闻言脸色一僵,有些结巴地说:“妾身,妾身自然是疼黛姐儿的,府里的人都知我平日里最是包容她这个女儿的。”
宗老脸色不悦,喝了口茶才幽幽开口:“若不是我今日发现黛姐儿下午压根没去书院,恐怕你也不放在心上。黛姐儿年纪小不明事理,难道你这个做娘的不清楚吗?”
宗柳黛在旁颔首低眉静静听,宗老继续控诉说:“看来这个家离了温氏就不行了,一来你从未来过老太婆这里晨昏定省,二来女儿的功课你未曾上心,三来你将自己儿女都养得病恹恹的。我都替你感到害臊。”
宗老虽未厉声骂人,但丁姨娘脸色难绷地言:“妾身自是比不上温姐姐的,只是平日老爷体谅妾身辛苦才特免了向您请安,日后妾身定当铭记您老的教诲。至于黛姐儿,她是个天资不足的人,我一向是疼她体弱多病,不去学堂也就当是修养身子罢。俊哥儿还这般小,我实在是不忍抛下他,也算不上偏心。宗老您也是做人娘的,何曾不懂我的难处。”
丁姨娘巧言善辩,宗老霎时间如鲠在喉,宗柳黛淡笑着岔开了话题:“祖母,小娘,黛儿今日也不想逃课,只是隔着书院听着货郎喊着卖杏花就忍不住追了出去买。”
“一个卖杏花的也能成了你逃课的理由?”宗老疑惑问。
丁姨娘有些怔怔地看向宗柳黛,这丫头面貌看着还是以往的瘦弱渺小,平日是不善言辞的,今日却仗着祖母在竟然也敢插话了,故而有些生气说:“瞧瞧你这做派,大人还在说话呢,没半分像大家闺秀的样子,你祖母今日确实没罚错你。”
“小娘,祖母今日确实没罚错女儿,只是您且慢听我讲,”宗柳黛莞尔一笑转头朝院外婆子说:“传青稔那丫头进来。”
众人稍坐片刻,一个打扮朴素,脸蛋稚嫩的丫鬟端着白釉炖盅进门来。宗柳黛笑吟吟对宗老说:“祖母从前住惯了香州的,香州气候温和湿润,故而初到京城总觉肢体痹痛,手足逆冷。孙女便想起前些日子夫子有说过杏花煎汤可缓解此证,便一时头热跑去买杏花煎了汤药,想着祖母喝了舒服些。”
花洲书院平日授业洽博多闻,有专门的医药学授课,故而无人起疑她会识得药方,但这方子实则是她前世被上官令颐养在京郊外黛园时翻看得知的。
宗老夫人此刻心里既是感动又是愧疚的,没想到她随口一说身体发冷就被宗柳黛记在心里,还冒着吃力不讨好的风险孝敬她这个老太婆。司嬷嬷先一步接下青稔的托盘说:“四姑娘是个有孝心的,老奴定会让老夫人晚膳后趁热喝的。”说罢眼眶微红,因为只有司嬷嬷才知道宗老压根不是受不了京城的气候,而是宗老年轻时为了儿女们处处隐忍各种苦楚,才落下的老毛病。
若没有宗老从前千辛万苦地替儿女谋划,哪来今日的宗府。
宗老握着柳黛的手略微哽咽言:“难为你年纪尚小便这般有孝心,是祖母错怪你了。有些人呐都未曾在我面前摆过好脸色,仗着自己是京城出身的小姐,心气比郡主都高。”
这般指桑骂槐的,丁姨娘气得只能攥紧帕子。
“祖母从前在香州老宅亦是时常记挂咱们,”宗柳黛顺势撒娇地往宗老怀里钻,“寄来好吃好玩的都能装下一间房,孙女自然是记着您的好。”
丁姨娘在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祖孙俩其乐融融,心底暗生算计,且待宗老爷回府再发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