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后老人手气双手,站起身,居高临下,俯瞰陈平安,道:"即便可以兼得,那么主次怎么分分出主次,当下又怎么分先后什么都没想明白,一团浆糊,成天浑浑噩噩,活该你在城门大开的关隘外边绕圈子,还洋洋自得,告诉自己不是打不破瓶颈,只是不愿意而已。话说回来,你跻身六境,确实简单,不过就跟一个人满裤裆屎一样,从屋外进门,误以为进了屋子就能换上一身干净衣衫,其实,那些屎也给带进了屋子,不在身上,还在屋内。你好在误打误撞,总算没有破境,不然就这样从五境跻身的六境,也好意思一身屎尿登上二楼,来见我"
老人轻轻一跺脚。
陈平安的后背,被扑面而来的剧烈罡风,吹拂得死死贴住墙壁,不得不用手肘抵住竹楼墙壁,再竭力不让后脑勺靠住墙壁。
体内一股纯粹真气若火龙游走窍穴。
老人眯眼望去,依旧站在原地,却骤然间抬起一脚朝陈平安额头那个方向踹出,砰然一声,陈平安后脑勺狠狠撞在墙壁上,体内那股纯粹真气也随之停滞不前,如负重一座山岳,压得那条火龙只能匍匐在地。
老人啧啧道:"陈平安,你真没想过自己为何三年不练拳,还能吊着一口气要知道,拳意可以在不练拳时,依旧自我砥砺,可是身子骨,撑得住你真当自己是金身境武夫了就从来不曾扪心自问"
陈平安呼吸困难,脸庞扭曲。
早知道这次返回竹楼,有大苦头要吃,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直截了当。
但是老人的那个问题,让陈平安心中如同"悬崖勒马",心意骤然停歇如拴马,暂时摒弃老人拳罡带来的压制,静心聚气,聚精会神,去思考这个之前依稀想过却一笔带过的问题。
老人又是抬脚,一脚尖踹向墙壁处陈平安的腹部,一缕拳意罡气,刚好击中那条极其细微的火龙真气。
陈平安隐约间察觉到那条火龙首尾、和四爪,在自己心扉门外,蓦然间绽放出三串如爆竹、似春雷的声响。
老人说道:"显然是有修行之人,以极高明的独到手法,悄悄温养你的这一口纯粹真气,如果我没有看错,肯定是位道家高人,以真气火龙的头颅,植入了三粒火苗种子,作为一处道家的‘天宫内院’,以火炼之法,助你一寸寸打通这条火龙的脊柱关节,使得你有望骨体荣华焕发,先行一步,跳过六境,提前打熬金身境底子,效果就如修道之人追求的金玉形骸。手笔不算太大,但是巧而妙,火候极好,说吧,是谁"
陈平安一脸茫然。
老人既然已经看出根脚,也就不再为难陈平安,收敛气势,陈平安靠墙而坐,汗流浃背。
最后陈平安灵犀一动,苦笑道:"我曾经见过一位朋友的师父,道号火龙真人,现在想起来,当时离别之情,那位道袍绣有火龙的道人,确实伸出手指,虚点了我几下。"
光脚老人皱了皱眉头,"为何这位老神仙要白白送你一桩机缘"
修行路上,福祸相依,不可不察。
陈平安抹了把汗水,笑道:"送了那朋友一枚龙虎山大天师亲手篆刻的小印章而已。"
老人点点头,"山巅修士,不愿亏欠,怕沾因果,你这一送,他这一还,就说得通了。"
然后老人突然问道:"而已"
不等陈平安说什么。
老人一脚踹出,陈平安脑门处如遭重锤,撞在墙壁上,直接晕厥过去,那老人连腹诽骂娘的机会都没留给陈平安。
老人嗤笑道:"小小年纪,暮气沉沉,真是欠揍。"
又是一脚,踹得陈平安身体撞向墙壁,坠地后弹了一下,刚因为疼痛而清醒几分,就又因为疼痛而晕厥过去。
从头到尾,老人没有刻意隐藏气机和言语。
竹楼檐下,女鬼石柔坐在翠绿小竹椅上,局促不安,她咽了口唾沫,突然觉得比起一登楼就被往死里打的陈平安,她在落魄山这几年,真是过着神仙日子了。